报告文学:太行山下不熄的火焰——林钢人的故事
“难也是如此,面对悬崖峭壁,一百年也看不出一条缝来,但用斧凿,能进一寸进一寸,得进一尺进一尺,不断积累,飞跃必来,突破随之。”——华罗庚
太行山,图片来源网络。
(一)
终于见到了太行山。
太行山蜿蜒千里,突兀挺拔,山石裸露,沉重的山梁顽强地扭着身躯向前伸延。
我静神凝视着,试图感受其中最诱人的力量。
……
陪我登山的是濮阳市林钢厂党委副书记张俊发,他睿智、俊秀、坚强,身骨架像山石一样棱角分明。夕阳下的太行山,怪石嶙峋,山崖险峻。拾起两块石头相撞,便传出金属般的声响,有如天籁之音,纯粹、清静、无邪、悠远,让人遐想。
“林钢在哪?”顺着张副书记手指的方向,我看见太行山脚下一个被山峦环抱着的盆地,那里是林钢的主厂区。高炉耸立,间或出炉的铁水映出一片片火红。然后,传来出铁的钟声,让人激动、振奋。主厂区货场上的钢锭堆成小山。这些,是明天待运的。后天,这里又是一座“山”。
“山”日复一日地搬移,日复一日地堆积。一座又一座,源源不断的支持着国家经济建设。1983年至1987年,林钢生产生铁60多万吨,相当于70年至82年总产量的63.8%;创产值1.19亿元,相当于70年至82年总产值的85%,为国家上缴税利2731.7万元。
也就是这五年,林钢坚韧地踏出一条自我发展的道路,使亏损13年、濒临倒闭的企业,在改革的春天勃发出盎然生机。
曾经有人问我,”这钢铁厂是农民建造的,你信吗?”
1970年,火辣辣的夏天。2600多名农民像漳河飞瀑一样从太行山上直泄而下,在这块盆地上仅用一年的时间,就建起一座年处理原矿石35万吨的磁选厂。今天的林钢职工有一半是当年的农民,而由农民走上厂、矿级领导岗位的干部有近百名。当年,他们在不到八百天的时间里就建起两座的高炉。
从建造高炉到产品面世,处处体现出林钢人特有的勤劳和智慧。他们建造的1号高炉被国家冶金工业部评为一档特级炉,他们的产品质量更是让人心满意足:铁精矿粉品位高(%),有害元素含量低,是烧结冶炼的理想原料,连续五年保持省优称号;球墨铸铁各项指标均优于国家标准,是球墨铸造的优质原料,省优质产品;铸造生铁有害元素含量低于国家标准,是铸造行业的最佳原料,省、部优质产品;
……
……
太行山下,两条伸向远方的铁轨发出令人炫目的弧光,一座座钢铁的山在铁轨和弧光之中向前移动。钢铁碾压着钢铁,铿锵撼人。林钢人亢奋、愉悦、欣喜、自豪,他们倔强而又执着的在改革中开凿登峰的阶梯。
(二)
林钢有职工3000多名,他们当中的70%在林县土生土长,是一群地道的山里人。对山的经络、走向和风水,他们了如指掌。
太行山横贯县境,这里层峦叠嶂,涧峡交错,县内可叫出名的山有7600多座,大小沟壑7800多条。历史上,这里不出豪吏大官,却出石匠、瓦匠、水泥匠。据考证,我国最大的园林建筑颐和园,天津的名胜独乐寺,西安的城墙、钟楼、鼓楼,山西的五台山寺院等古代建筑都凝聚着林县工匠的血汗和智慧。
“今天上太行,看一看俺林县的红旗渠。”吃过早饭,厂办陈记锁主任陪我和电视台的两位记者乘车上了太行山。银练似的道路绕山盘旋,我们乘坐的车就象一叶小舟,时而被波峰托起,时而跌进浪谷。太行山壁立千仞,摩挲云霄;奇峰怪颠,峥嵘巍然。
自古以来,林县就是土薄石厚,因缺水而穷,闻名天下。但他们并未因缺水而绝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他们用铁锤、钢钎开山凿崖,用泪水、血汗洗礼太行,历经3650个日夜的鏖战,终于在巍巍峰巅上建成了世界第一条人造天河——大型水利灌溉工程“红旗渠”。它盘亘在太行山间,或穿洞,或挂崖,或洑滩跨津,或架桥飞峡,跨越1250多座山头,穿越180多条隧洞,飞流152座渡槽,滚滚漳河水由山西涌上太行山,顺渠奔流140里进入林县,通过全长3200多里的总、支干渠,滋润龟裂的土地。
愚公移山,是神奇的传说。但林县人的作为,证实了愚公子孙的存在,他们把神话变成了现实。
“这山,俺们熟悉着哪——”。陈记锁主任动了真情,一股山风吹来,他的眼睛湿润了。当年,林钢有30名干部,750名职工参加了“红旗渠”这一伟大工程的建设。那时,他们还是农民,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打钎不怕硬,点炮不怕死,那股“豁出去”的拚劲儿,铸造了他们独特的性格。今天,他们还像当年一样,凸出的血管搏动着太行的韵律,粗壮的臂膀开凿出飞火流金的“渠”。“渠”里奔涌的是林钢高炉里的滚滚钢水和林钢人的无限激情与豪迈!
(三)
タ阳衔着太行。远远望去,起伏连绵的山脉,是那般的低沉、凝重。
林钢人从未像现在这样压抑,痛苦。他们没有想到,70年建厂至82年为国家生产生铁94.22万吨,反倒亏损近亿元(相当新建三个林钢);他们没有想到,这13年竟是靠国家补贴过日子。他们更没有想到,生铁“这玩艺儿”也有卖不出去的一天。仓库积压的生铁最多时达6.5万吨,占用资金1400多万元。资金周转困难,职工的工资没有了保障。1981年,省冶金厅给林钢下达年产生铁11万吨的任务,但实际上仅安排销售2.9万吨,其余的由自己想办法“出手”。
工人们困惑了,心口就像压了一块石头。货场上,一堆堆钢锭像一座座小山任风雨侵蚀着。性格沉默、倔强的林钢人,此刻就像大山底层的石头一样,承受着重压和窒息的痛苦。当时的厂长杨海春和一位副厂长亲自到广东湛江等地推销生铁,供销科“倾巢”出动,销售人员的足迹印遍全国。结果,生铁仍像小山似地稳“坐”在货场上。崔瑞生副厂长为改变林钢面貌积劳成疾,在漫山红遍的秋天他抱病故去。临终时,他还挂着一脸惆怅。人们思念他,他为林钢的新生呕心沥血。
“林钢没指望了?”过去的农民,今天的林钢人哭了。一个个刚强的汉子蹲在熄灭了火的高炉前,他们用粗糙的双手捂着曾被炉火烤红的脸,苦涩的泪顺着手指缝流着……
“早知道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当初就不该吃这碗饭。”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九年七月,“红旗渠”全线贯通。那些靠吃泡酸菜开凿太行山的农民,排着长队站在“红旗渠”畔看着蓝天白云下的漳河水,回味着不知传了多少代的故事。10月,郎垒西岗传来消息,河南省要在这里建一座年产生铁10万吨的钢铁厂。这个消息不亚于开凿“红旗渠”的炮声,震得山响,那些疲惫得躺在石板上晒太阳的农民一跃而起,眼里闪烁着昨天攀崖点炮的神采。第二年的夏天,一支由农民组成的施工建筑队潮水般地涌进林钢建设工地。
他们没有想到,林县这个穷山枯水的地方会有什么铁矿。
他们当中也有人隐约记得老辈子讲,多少年前曾有人在这里炼铁。那是故事,实在遥远。
据《汉书•地理志》和《后汉夏传》载“隆虑有铁官”“隐居林虑中,为家冶佣”。1973年,这里曾先后发现汉代和唐、宋朝的治铁遗址。考古可以追溯和描绘历史,但梦想终不是现实。建设一座中型规模的钢铁厂,对这些凿通太行山还未及喘息的农民来说,并不是容易的事。他们当中没有人见过钢铁厂的高炉,没有人领略过钢花飞溅的风采。
“太闭塞了,俺们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钢铁工业。”然而,奇迹还是发生了。
陈记锁主任回忆道,“当年百分之九十五的干部没搞过工业,特别是钢铁。为了林钢尽快上马投产,当时俺们啥办法都想了。现在回头看,那些都是不敢想的事。”这位46岁的建厂元老,是67届高中毕业生,在当时当地可算是秀才,在厂里搞过描图、测量、配电。他给我找来了林钢建厂以来的一些资料,透过这些资料,我的眼前仿佛是一幅幅波澜壮阔的劳动场面,更可以听到声声入耳的劳动号子。
——施工所需的几千万方砂石料,是他们用成百上千辆平板车运进工地的;
——他们用别人不敢想的插飞架的施工方法,完成了40米高的烟囱,250吨的水塔,一万吨储水池和高大的厂房;
——他们用自己制造的大型卷板机造出两座高炉;
——他们用自己发明创造的“分层吊装”的“倒装”安装方法和“以低吊高”的吊装技术,完成了只有塔式起重机等大型专业设备才能实现和完成的大型设备吊装工程;21米高32吨重的高炉、24米高25吨重的热风炉、36米高12吨重的斜桥等一部部大型设备被他们用土办法吊装到位。
林钢,在太行山下拔地而起,蔚为壮观!
一双双神奇的手,使林钢在变,高炉、厂房、矿山,一天天的改变着容颜。仅在一年后,第一座高炉就点火投产。采矿烧结、冶炼、机修等项目也在较短的时间内相继建成。十几个国家的元首、专家和友人,不仅要看太行山上的人造“天河”,而且还要看太行山下的铁水钢花,看一看当代中国农民的神奇创造。“如果安东尼奥尼再到林县,欢迎他拍一拍咱林钢的镜头”。陈记锁微笑地说。
林钢的昨天,是辉煌的一页,他们为缓解我国钢铁生产紧缺做出过贡献。而今天,他们却面对太行背负沉重,艰难地挺着脊梁……
国家不再补贴、投资;
产品,国家不再包销;
是“关、停”还是“并、转” ;
林钢将向何处去?
(四)
当汹涌澎湃的改革大潮席卷而来时,岿然屹立的太行山也被撼动了。
市经委副主任,原林钢厂长、党委书记周孝成激动地回忆着,好象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林钢垮在我们手里,我们死也不会瞑目。我们这个班子一一老厂长林宦卿、王希明、杨海春等一些老伙计下了狠茬子,非要在改革中把林钢托出山不可!”周孝成兴奋地讲述着,也许他当年那鼓动林钢人的一席话仍在使他激动……
林钢上下一片寂静,人们拥挤在高炉旁、厂房前、矿山出口。扬声器里传出激励人心的声音,“十几年来,我们历尽艰难,在乱石岗上建起了钢铁厂,创造了农民建高炉这种前所未有的光辉业绩。在当年全省6个同类型钢铁厂的建设中,我们厂的建设速度最快、质量最好。我们厂能发展到今天,成为国家的全民企业,是因为有了你们这些最勤劳、最朴实的人。厂党委永远尊敬和感谢为林钢的建设和发展做出过贡献的人……”。扬声器里的声音哽咽了,真诚、感激交织着,几千人屏住呼吸,眼里噙着热泪等待着,就像当年等待“红旗渠”开闸放水一样。
“企业要发展,要取得经济效益,就不能等、不能靠,要靠我们自己去创造去拚搏。我们要拿出当年的勇气,在改革中建设新林钢。兄弟们,我们豁出去了”。
顿时,一片欢腾,声浪迅速护展,大山回荡着撼人的轰鸣。
山梁,在赤烈的晚霞中燃烧。弯弯山道上,走来一个又一个步履蹒跚的“挑山”人,霞光映衬着他们,就像一尊尊凝重的雕塑,坎坷的石径上印着殷红的血迹,一步又一步,带着羞辱和骨气。成功的一步,往往伴着粗犷的喘息和诱人的力量。用户反映林钢的产品有问题,他们就派人到用户那里赔礼、道歉、检讨、更换。技术厂长朱尤贞亲自带人把不合格的产品背回厂。生硬的钢铁贴着脊梁,60斤、80斤、100斤,道路遥远,负重千里。他们们咬着牙,流着泪,“建设新林钢就从我们开始吧。”
石家庄
唐山
辽宁
……
……
哪里有他们的产品,哪里就有他们倔强的身影。
看到背铁的人,看到堆在厂里的次品,林钢人心疼的落泪。
“……我们要振作起来,不要怕。我们不是有吃苦耐劳、艰苦奋斗的精神吗?这还不够,我们更要有自己的独特精神。一个企业没有自己的精神,就像一个人没有灵魂一样不堪没想。”厂长刘同成,47岁,在林钢工作了十几年,林钢的一切都在他的心里。他清楚自己肩上担负的份量,坐在他面前的不是会议的旁听者,而是同生存共命运的一班人,“解决困难总是有办法的。但是,我们靠什么拯救林钢,靠什么竟争,靠什么改革,靠什么让林钢人堂堂正正的站起来?”
(五)
林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技术、需要人才、需要资金。然而,由于有关部门的偏见和一些政府官员的官僚主义作风,致使应该定向投入到林钢的技术、资金和人员被“分渠截流”。刘同成厂长说,“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的包袱,自己就必须坚强起来、站立起来、强大起来。”他们不等不靠,从基础抓起,在全厂开展了群众性的学技术、钻业务、懂管理的活动。同时,还采取请进来、走出去,内训与外培相结合的办法,全面提高干部职工的业务素质。83年以来,他们在外培养出34名大中专人オ。目前,中层领导班子中已有29人具有中专以上文化程度,全厂有各类专业工程技术人员81人,厂级干部中有83%的人具有大专文化程度和专业职称。
在积极培养企业技术人才的同时,林钢特设TQC委员会,全厂成立了48个QC小组和“企业民主管理小组”,广泛开展技术进步、质量监督、民主管理等活动,把相关数据反馈到各个生产环节以指导全厂的生产实践。厂部把四项硬性指标分解为130多个具体项目下达到各科室车间,发动全厂职职工从11个方面挖掘技术和资金潜力,人人为林钢“办一件好事,提一条合理化建议,搞一项技术革新,回收一百斤废铁,增收一百元钱。”全厂上下一致“向内使劲”,无论是干部还是职工,人人心里有目标。
林钢人自强不息的创业精神、坚韧不拔的克服困难的勇气和孜孜不倦的创新追求,使企业在改革中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发展。其中,企业“智多星”在各个角落闪闪发光。几千条合理化建议,百余项技术革新,使企业技术创新和企业管理水平有了空前的提高。几年来,已注册的QC小组发表技术成果16项,创经济效益114.7万元。
1985年7月,是林钢人喜悦的季节,国家治金工业部在这里召开了全国13m2烧结机技术现场会。林钢制造的两座13m2烧结机属国内首创。专家评价说,“林钢13m2烧结机的建成使用,为探索百米高炉配套使用13m2烧结机的可行性实践积累了宝贵经验,为推动我国百米高炉烧结机配套工作的开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五年来,他们先后进行了生铁深加、矿山建设、高炉本体改造、烧结机改造和原矿破碎系统改造等重大技术改造项目。他们生产的Si(硅)、mn(锰)、P(磷)、S(硫)等生铁质量指标都优于国家标准,产品远香港、日本、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家和地区。
(六)
愜意的晚风从山谷里吹来。我与刘厂长、张副书记一起走在通往矿山的石径上。从这里转身看去,厂区闪耀一片辉煌的灯火。“其实,我们这几年是咬着牙走过来的。”刘厂长说着,停了脚步,点燃了香烟。“不过,我们总算直起了腰板。我想,搞改革不能光说不做,摆花架子。外地的经验是成功的,但不一定就符合我们的情况……”。
“是呀,我们没有象其他单位那样,扭亏一开始就把经济承包一杆子插到底,也许我们太保守了。”张副书记接过刘厂长的话,“我们根据企业自身的情况,采取了‘长打短踢’的办法,先抓过渡,尔后迅速展开。概括地说,我们的做法是以提高企业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为中心(这是长期目标),以降低物质消耗、提高产品质量为主攻方向,技术进步为手段(这是当务之急),以工序升级为基础和突破口(这是阶段性的),把全面完善经济责任制和加强企业基础管理工作有机地结合起来。”
“……以产值考核企业经济,是目前我国衡量企业的一种办法法。可我们觉得,这种办法并不科学。以产值作为企业的主要指标,容易产生重复计算,有忽视效益和盲目扩大生产规模的弊病。”刘厂长说着,解开衣扣,任晚风吹拂着。“改革要抓关健,说起来我们]在这关键问题上大胆地片走了一步,尽管经济学家还未探讨,没有给我们评价,可我们已经得到了实惠。我们自己制订了考核自己的办法,那就是把主要产品质量的稳定提高率、优质品率、产值能耗降低率、全员劳动生产效益、为国家上缴利税做为考核标准。”
“对不同的车间实行不同形式的经济责任制,如矿山将收矿石的数量、质量等指标分别落实到收矿股和具体人,让使用矿石的品位和结算品位差额由过去的4.5%下降1.8%,仅这一项每年就减少50万元的损失。”“降低产值能耗,是全厂各部门经济责任制的硬性指标。如热风炉改装了陶瓷燃烧器,炉前增设了二次筛粉,炉顶安装了布料,烧结增设了二次点火等,吨铁能耗仅有920公斤,每年可节约标准煤2800多吨;高炉折合利用系数达2.06,折合焦比为/t铁,熟料率提高到100%,各项指标均达到全国百米高炉先进水平。几年来,产品质量稳定提高率达到100%,年人均利税率达到3717元,为国家上缴利税逐年增加。”
一边交谈,一边思索。我试图在思索中想象和体验林钢这种改革给企业带来的生机和活力。但是,一个新生事物的出现要经过艰难的孕育,而它要得到社会的承认却比孕育更为艰难。来林钢之前,褒贬声交织入耳,“独出心裁”、“自我表现”、“瞎折腾”等等。“我们没有时间去理会人们如何评价林钢,因为我们在竞争、在生存,有几千名职工家属要生活。还有,我们要保住这份国有资产,不能让它在我们手里流失!”张副书记锐气逼人地说。
我们交谈着走进厂区。远远地看见高炉喷出火红的铁浆,飞溅起朵朵钢花,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人们都可以看到它奔涌怒放。
(七)
太行山,峰迥迭嶂,依脉相连。
脚穿着“踢山虎”走过来的林钢,人们已经承认了它的存在,肯定了它的企业价值,看到了林钢的市场位置与影响。但是,林钢人不满足。他们在激烈的竞争中没有画地为牢,他们把目光投向山外——鄂西北地区。那里,是我国新兴的汽车工业重地——第二汽车制造厂。汽车工业中生铁铸件占有较大的比重,是销售生铸铁的潜在市场。于是,林钢派出了“专员"。他们一次又一次,热诚而又倔强,他们们终于以上乘的产品质量和满腔的热忱赢得了二汽的信任,在强手如林的竞争中,林钢的产品源源不断地运进国家重点企业。
1987年8月,二汽五0厂因04号铁缺货,生产告急,面临停产。二汽派人到林钢求援,要大批量04号铁。这种铁是生产汽车曲轴、缸体和发动机的主要原料,产品质量直接影响整车的性能和二汽的销售市场。林钢从未生产过04号铁。冶炼这种铁需要低温操作,工艺难度大,掌握不好就有炉缸冻结的危险。
“大厂家都不愿冒风险干,我们能行吗?”
“是呀,我们厂刚直起腰板。弄不好就炉毁厂垮,我们几年的心血就白流了。”
“不,一定要干。我们不能因小失大,二汽停产一天国家要受多大损失?这笔帐不能不算。”林钢领导态度坚决。
现实是严峻的,时间是无情的。9月27日,炼铁车间接受了冶炼04号铁的“硬”任务,全厂精英汇集炉前,制定了高炉作业措施,分析了可能遇到的困难。
终于点火了,矿石在燃烧。干部职工聚集在这里,人人捏把汗,心剧烈地跳动……
就在国庆节的礼花即将燃放的那一刻,林钢人终于爆发出心底的笑声——首批233吨04号铁提前冶炼成功,产品质量达到了二汽的各项要求,憨厚的林钢人泪洒炉前。当年,他们为二汽生产04号铁五万六千吨,88年又签订了五十六万吨的合同。四年来,林钢已为二汽提供生铁十五万二干吨。目前,二汽所需生铁的53.5%由林钢供应。在二汽工作的英国专家小组鉴定:林钢生铁具有低硫、低磷、低锰的特点,并含有微量有益化学元素,是二汽生产的优质原料。于是,就有了“一辆东风车,一吨林钢铁”的美誉。
林钢人倔强、执着,他们硬是在千难万难之中、在人们无法想象的太行山下,用自己的力量建设起一座在全国“响当当”的铸造生铁生产基地。用他们的话说,“俺们这一代,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子孙!”
(八)
矿石,是治铁之源。
林钢虽有自己的矿山,却不能开采。林钢石村铁矿,系砂灰岩型磁铁矿,储量537.2万吨。国家于70年动工兴建。当主斜井掘至319米时,矿井被大理岩蒲水淹没,矿山建设十二年,国家投资778万元。1982年,在国家经济调整中,石村铁矿下马。
这座铁矿是全国罕见的大水矿床。“水文地质资料奇缺,技术力量不足,国家耗资几百万元都没有建成,靠林钢人自己行吗?”厂务会上,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在那张挂在墙壁的石村铁矿开掘图上。许久,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凝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1983年,林钢改革艰难起步,千头万绪还未理清,开发矿石资源的任务又象一座山压在他们的肩上。
拱桥弯下腰不是有所乞求,而是为了承受更大的压力。我们这些改革的弄潮儿,就来一次承受吧。“以厂养矿,以矿保厂,自筹资金恢复矿山建设。”他们夜以继日地赶呈请示报告,洋洋万言在省计委引起一阵波动,“林钢拚了”、“自筹资金上马国家工程有胆量”。
开掘矿山的炮声终于响了,它掀动着淹没矿井的大理岩涌水。矿长王海生第一个冲进矿井,就像当年扑向太行山火热的怀抱一样急切。1971年,这位生在林县长在福建的小伙子,被建设中的林钢所诱惑,说服家人,千里迢迢地回到故乡,投身于林钢的矿山建设。
主斜井是承担全部矿石储量提升任务的唯一矿井,由于大理岩涌水造成大面积塌方,五次正面强掘都失败了。1986年5月2日,第六次强掘开始。人们屏住呼吸,目送百名干部职工走下地层几百米深处。他们清楚,这是一次决战,是生命和大自然的拚搏;他们们清楚,此刻别的想法都是多余的,只有正面强掘才是唯一成功的希望。
风钻在地心爆出吼声,百条生命支撑着颤动的大地。人们期盼、祈祷,把一杯杯醇香的酒洒向大山!矿工的亲人们思念着,他们数着太阳第几次滑下山巅。
8月20日,省、市领导接到林钢报告:主斜井第六次正面强掘100天,遇到9次较大的塌方冒顶,处理塌方12起,排出地下水45万多吨,安全掘进40米,相当于国家开掘12年进尺的12.5%。
260西大巷,正在进行一场恶战。流砂越积越多,漏斗状的塌方区扩大到4500立方,形成了罕见的老塘空区,危胁着工人们的生的命,影响着矿山建设。生死关头,那些豁出一切的人,把心用在打钎上。打木钎,面对的是滚动如流的渣石,随时都有被流砂滑坡埋没的危险。可他们硬是将一根根木钎打入流砂渣堆,组成一条条木筏,然后在巷道两侧掏出脸盆大小的空地,栽上木柱,再从流砂堆的正方挖出一条缝隙,把大梁塞进去。巷道被流砂占据,上梁直不起身,他们就用肩扛,用头顶,用手托,用腰拱,百斤重的大梁被一点一点地塞进流砂缝里。血摻着汗,汗和着泥,一寸、二寸、三寸、一米……不断向前延伸,掘进速度一天天的加快。
省、市领导关注着林钢的矿山建设,他们被林钢矿山建设中出现的一次又一次的险情所牵动。经过五年的艰辛努力,矿井巷道掘进40多华里,主付斜井和排水排风等系统已具规模,矿山整体建设正配套进行。他们在开采报告中写到:“自采矿石比外买矿石价格低、质量好。年采矿石30万吨,年经济效益为120-160万元。按矿山最终产品精矿成本统一核算,年产15万吨精矿,年可盈利270-300万元。”
林钢的报告,惊动了省市领导,传到了国家冶金工业部。专家、学者、工程技术人员带着疑问来到林钢,走进矿山,深入采区。他们以严格的科学态度做出了评价,林钢石村铁矿开采科学,前景可观。全国中小型钢铁厂应向林钢这样顾及长远,良性生产,开发矿石后备资源。
林钢一次又次的出人意外之举,证实了他们特有的力量和顽强与执着。开发矿山五年,自筹资金1301万元,相当于国家开发矿山12年投资总和的59.8%。
1987年12月7日上午,太行山下骤然响起动人心魄的鼓乐声、爆竹声,他们历经1820个日夜,以自己的力量建成了石村铁矿,省里发去贺电,市政府领导专程赶到林钢,新闻单位的记者蜂涌而至。朗日晴天,欢腾的人群聚集在矿山。掌声、欢呼声、歌声又一次旋起冲天的声浪……
劈开太行山
漳河穿山来
自力更生创奇迹
高举红旗永向前
……
这是他们引以为自豪、最能表现他们豪情壮志的战歌。当年这首歌伴着“红旗渠”水在千千万万人的心中掀起波澜。今天,他们再次凿开太行山,引来的是铁水钢乳。我仿佛看到,矿石正从地下百米深处源源不断的涌进高炉,伴随它燃烧的不仅是焦炭,还有林钢人的精神!
林钢,在改革中脱颖而出。
对林钢人来说,改革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自救,更是为了国有企业的发扬光大、为国有资产不被蚕食和剥离。虽然,这一切很艰难。
“红旗渠”畔、太行山下,聚集了这样一群人,他们有浓浓的家国情怀,他们的胸怀就像绵延不断的巍巍太行和滋养大地的滚滚漳河。
伟大的诗人但丁曾这样写到:
我拾起头来看那是什么人,
即使在一座烈火熊熊的熔炉里,
也从未见过哪块玻璃或金属,
像我看到的那人那样通红……
燃烧吧,林钢。
太行山下不熄的火焰。
【《时代》杂志1988年第1期·总第26期 ·原创】